▲ 俯瞰信阳。图/图虫·创意
关于河南的身份认同,信阳人向来很是矛盾。信阳有多矛盾?矛盾在怀疑自己属于南方还是北方;矛盾在恍惚自己究竟属于河南还是湖北;矛盾在自己为何不会说河南方言;矛盾在米饭与面食究竟哪个更美味。
▲ 信阳地理位置。绘图/Paprika
北国江南,江南北国
作为河南的南大门,信阳从不认为自己是北方城市,但在其他南方人的眼中,信阳这个河南城市,却又不那么“南方”。
信阳位于河南最南端。与河南大部分平原城市相较,信阳被山地包围。东西绵延的大别山坐落在信阳南部,西接险峻秀丽的桐柏山。一道淮河自桐柏山喷涌而出,向东奔腾千里。
▲ 淮河流域。绘图/Paprika
作为中国地理南北分界线,“秦岭——淮河”一线将中国南北地缘安排得明明白白。流经信阳北端的淮河,定义了信阳的南方“血统”。
处于南北地缘的分界岭,信阳很难逃脱南北地缘、南北文化的“过渡”命运。过渡有过渡的尴尬之处,却也有着碰撞、融合的“混血”之美。
▲ 西九华山。摄影/石耀臣
自信阳向北跨过淮河,便是广阔无垠的中原腹地,向南越过大别山,则是富庶秀丽的江汉平原。黄河流域的豪迈与江南景致的温婉,在信阳交织。
介于丘陵与平原之间的岗地是信阳的常见地貌,星星点点的湖泊点缀在信阳的版图之上,层叠的梯田、纵横的河渠、郁郁葱葱的茶园,让信阳成为河南当之无愧的“北国江南”。
▲ 桃园茶场。摄影/石耀臣
信阳从不缺水。纵横密布的水系,让信阳颇有些小桥流水之感。淮河自信阳北部穿境而过,在信阳境内蜿蜒363.5公里,史河、灌河、浉河、白露河、潢河、竹竿河等河流,自西南流向东北汇入淮河。
▲ 信阳浉河。图/图虫·创意
信阳南高北缓,与坐落在城区南侧的大别山不无关系。绵延数百里的大别山脉,区分了淮河与长江流域。山麓北侧的河流汇入淮河,山麓南侧的水则一道流入了长江。南北季风在此交汇,山南山北的气候植被天差地别。也正是因为这大不相同的景观,让这座山在史书上很早就拥有了姓名。
▲ 在大别山上远眺。摄影/石耀臣
相传汉武帝祭祀南岳天柱山时,途径大别山。在登上大别山主峰观赏南北两侧的景色后感叹:“山之南山花烂漫,山之北白雪皑皑,此山之大果别于他山也!”大别山的名号因此叫了起来。
▲ 商城县。摄影/晏荣荣
在全国十大宜居城市里,信阳作为河南唯一的城市榜上有名。这当然与信阳“不南不北”的气候有着相当大的关系。
作为地理过渡带的信阳,气候温和湿润,很少出现极端的天气情况。山高水润,空气质量相当优越,信阳可以说是河南人的“洗肺圣地”。
▲ 鸡公山。图/视觉中国
“青分豫楚、襟扼三江”的鸡公山,是大别山的支脉,在清末民初时就被各界人士“盯上”,成为纳凉避暑的优先去处。美、英、日、俄、法等23个国家的别墅洋房,争先耸立在信阳鸡公山。时至今日,信阳鸡公山仍是中国四大避暑胜地之一。
▲ 香山湖国家水利风景区。摄影/石耀臣
中原文化vs楚文化vs吴越文化
大抵三省交界的城市,都有一种身份认同障碍。这一点,在信阳尤为明显。
信阳可谓三省通衢,位于河南、湖北、安徽三省交界之处。中原文化、楚文化、吴越文化三种类型迥异的文化体系在信阳你来我往。因为楚文化势头较猛,春秋时便已在信阳占据主流,时至今日,仍有不少信阳人笃信自己属于楚文化体系。
▲ 罗山皮影。图/视觉中国
当然,信阳并非一早就姓“楚”。溯回到战国以前,信阳的主流文化一直都是中原文化。
西周时期,信阳境内分布着申、息、弦、黄、江、蒋等小诸侯国,各诸侯国拱卫中原,由中原政权分封而立。作为中原政权的南缘,信阳成为了孔子周游列国的终点。
春秋战国时期,楚王施行文治,大败晋国,一举称霸,楚文化随着楚国的崛起成为一种高度发达的文化体系。
▲ 新县-敬火龙。摄影/晏荣荣
此时,信阳地区最大的诸侯国息国(今信阳息县)已经被楚国收入囊中,楚文化自然成为信阳的新晋之主。
当然,具象的国家可以灭亡,让一种文化形态消失从来都没有那么容易。长久以来,中原文化与楚文化在信阳齐头并进,也因此,信阳向来有着“豫风楚韵”的说法。
群雄逐鹿的时代,各路势力都想问鼎中原。随着吴楚争锋,吴越文化也随之来到了信阳,成为中原文化、楚文化之外的第三种存在。
▲ 古村丁李湾,唱戏的人引来围观。摄影/晏荣荣
公元前221年,秦国一统六国,龙争虎斗的争霸时代告一段落。此时楚文化已经占据信阳的主流地位,但在长达两千多年的政权大一统时期,无论行政区划怎样变更,信阳大多时候都划在河南的区属之下。
雁过留声,一种文化是否来过,总要有些踪迹可供追循。信阳浉河港西周青铜器出土点、光山黄夫人墓、长台关楚墓、固始吴太子夫人墓等一批古代墓葬,出土的大量青铜器物及上面刻写的文字,是三种文化在信阳留下的印记。
▲ “晨肇贮”铜角(酒器),西周(公元前1046-前771年),1986年信阳市浉河港出土。图/视觉中国
几千年来,包容开放的中原文化、浪漫飘逸的楚文化与务实进取的吴越文化在信阳交织共融,共同塑造了信阳的独特气质。
不会说河南话的信阳人
“弄啥嘞!”“乖乖!”“可得劲!”这样的河南话,几乎每个河南人都能说上几句,但是信阳人不会。
并不是说信阳人只讲普通话不说方言,而是信阳方言实在与河南通行方言相差过大,大到像是两种语言系统。
▲ 信阳新县箭厂河乡列宁小学。图/焦潇翔
豫南山脉并没有险峻到隔断信阳与中原其他地市的交流。信阳方言为何与河南方言有着如此大的差异,还要回溯到三百多年前的那场血腥屠城事件。
“兴,百姓苦;亡,百姓苦。”在古老的封建王朝,朝代更迭,受苦的永远是最底层的、手无寸铁的百姓。
明朝末年,李自成揭竿起义,率军南下攻陷了光州(今信阳潢川县),并残忍地下令对光州进行屠城。一时之间,被称作“豫南小苏州”的光州,从人声鼎沸的繁华之地变成了血流成河的静寂死城。
▲光山县紫水塔。摄影/晏荣荣
向来人丁兴旺的江淮平原,怎能任其蒿草丛生,出现一座百里不见人烟的空城?于是,清朝建立后,清政府下令让江西南昌、九江(时值湖广、闽、赣填四川)等地的百姓迁往信阳,填补这座城市的人口亏空。
根据《罗山县志》记载,信阳光山、罗山一带的不少人,历史上都来自于江西。所以,信阳地区的现居民,如果翻开家谱去追根溯源,大多都能寻找到江西族人的踪迹。
▲ 光山县净居寺。摄影/晏荣荣
清朝初年,江西南昌、九江人来到信阳后,信阳地区的主体方言自然是与中原官话完全不同的赣语和客家话。
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间,信阳一直属于河南的行政区划,但是因为地缘的因素,信阳一直与湖北、安徽往来密切,并且深受影响。
▲ 信阳古村。摄影/晏荣荣
正所谓“十里不同音”,在信阳亦是如此。信阳北部方言更接近于中原官话,南部接近于江淮官话,至于西部则颇受湖北方言的影响。
信阳方言是多地区方言交融杂烩的结果,不会讲河南地区的通行方言,倒也让信阳多了些与众不同之处。
黄土地上的鱼米之乡
在广袤的中原大地,干旱缺水是常态。但河南的黄土地上,却“隐藏”了一座鱼米之乡。
提起河南,人们的脑海里出现的是黄河、是烩面、是一望无际的麦田。而在河南南部的信阳,却是另一番景象,奔涌的淮河、葱郁的茶山以及金黄的稻田。
▲ 信阳潢川张集乡夏季农田风光航拍。摄影/卖艺的
河南大部分地市的人都喜好面食,可谓无“面”不欢。信阳却是例外,信阳人不可一日无米。
信阳地区多山,地势以丘陵山岗为主,北部相对平缓的黄淮平原,仅占全市总面积的24.6%。崎岖多水的信阳,留给小麦的种植面积并不广阔,却给水稻的生长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
▲ 信阳罗山县淮河流域田园风光航拍。摄影/焦潇翔
中国人向来很有韧劲,无论遇到怎样的条件,都能将日子过出不一样的色彩。水稻的大面积种植,让米饭成为信阳人餐桌上当之无愧的主角。
一碗面,足以是一顿饭。但米饭,总得搭配些别的配菜。信阳人爱吃、会吃。在吃上面,信阳从来都不逊色于河南的任何一个城市。
摄影/图虫·创意
深受楚文化影响的信阳,在饮食上,也打上了楚文化深深的烙印。信阳菜与楚菜类似,擅长羹汤、合烧、腌腊等手法。与传统豫菜相比,信阳菜口味偏重、偏辣。
野味儿、腌菜、腊肉的制作对于信阳平常人家来讲,向来都是小菜一碟,对于依山傍水、物产丰富的信阳而言,特色美食数不胜数。南湾鱼、地锅饭、烤鱼、石凉粉、酥油火烧、固始鹅块、糍粑、勺子馍、热干面(与武汉热干面略有不同,添加了鸡汤等小料)等等美食,即便每顿都不重样,也能连续吃上几个月。
▲ 热干面以及固始鹅块。图/网络
作为中国十大宜居城市之一的信阳,空气湿润清透,其中自然少不了南湾湖的滋养。75平方公里的南湾湖坐落在信阳市区西南,湖水清澈明净。
碧绿的南湾湖为信阳城盛装打扮的同时,馈赠给信阳人一道独特的美味——南湾鱼。好水养好鱼。产自“豫南明珠”南湾湖的南湾鱼,肉质鲜香细嫩,肥美可口。
▲ 鸬鹚的绝技。摄影/晏荣荣
除却南湾鱼,青山叠翠点缀的南湾湖,还养育了数以万计的野生鱼类,鳜鱼、鲫鱼、青鱼、鳝鱼、鲂鱼等比比皆是。若论吃鱼,在河南,除了信阳,没人敢称第一。鱼丸、烤鲫鱼、干煸白鱼条、商城筒鲜鱼、潢川红焖甲鱼……有多少种鱼,就有多少种吃法。
▲ 信阳浉河港毛尖茶山上。图/图虫·创意
茶树是信阳在河南又一项特立独行的存在。层叠的梯田、朦胧的云雾,是茶树最喜欢的生长条件。
信阳有着悠久的茶树种植历史,唐朝陆羽撰写《茶经》时,就已经将信阳划为中国的八大茶区——淮南茶的范畴。北宋时,苏东坡对信阳茶赞誉不绝:“淮南茶信阳第一。”
▲ 信阳毛尖。摄影/晏荣荣
信阳毛尖是信阳茶类中的佼佼者。叶片细、圆、光、直,捏几片丢入水中,茶叶在水中上下翻飞,蜷缩的叶子渐渐舒展,清澈的水变成透亮的黄绿色,杯口飘出几缕醇浓的茶香。
茶是信阳人的必需品。饭后来一杯信阳毛尖,这样的人生才叫圆满。
▲ 河南信阳,盛夏时节,航拍乡村田园风光,白墙红瓦的房屋与绿油油的田野交织,宛如一幅画卷。摄影/卖艺的
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,信阳的气质都与河南总体相去甚远,很多地方也显得格格不入,但这丝毫不影响信阳依然是河南的一份子。对于河南的复杂感情,或许信阳人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▲ 信阳郝堂村,儿时的星空。图/视觉中国